毛时安:我为黄河唱支歌 ​

发布日期:2022-08-31 作者:魅力中国杂志社 点击:1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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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黄河从青藏高原星宿海的星光下,九曲十八弯,其间既有高原细流蜿蜒温柔的汇聚,又有壶口飞瀑的咆哮,还有一路流向大海的浩荡。黄河以她母亲般的胸怀,养育了中华儿女,孕育了中华文化,也演出了多少英雄威武的活剧。历代迁客骚人为这条河留下了多少千古咏叹的动人诗篇,更有气势波澜壮阔的不朽旋律《黄河大合唱》。黄河,永远期待着壮美的史诗 

       由河南豫剧院三团创作演出,王宏编剧、张平导演、贾文龙主演的豫剧现代戏《大河安澜》就在我们的期待中上演了。这是一部庄严、郑重,带有史诗色彩的剧作。全剧以大河和大堤父子两代,父亲守河到儿子治河,展现了黄河儿女对母亲河以生命相托的故事。全剧以“大河安澜”的壮阔意象贯穿始终,又巧妙地以大河、安澜为男女主角,寄予着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天下安澜,比屋可封”,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美好理想。构思、布局气度恢宏而富于想象力。  微信图片_20220223101631.jpg

     《大河安澜》有着史诗的格调和精神的内涵。全剧一开始,我们看到的就是年轻的黄河儿女,烈日下他们健壮的脊梁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大黄河看得见三皇五帝/大禹王要治水得罪了龙王/大禹王镇守禹门口/他要和龙王爷血战一场……”黄河号子和着滔天巨浪的阵阵轰鸣。亘古洪荒的历史是需要迸发着原始生命力量的“靠山吼”叫的。《大河安澜》虽然是黄河与黄河人的当代写照,却因为这贯穿全剧粗犷的黄河号子,而透出了一股浓浓的历史况味。这号子和《黄河颂》深情庄严的旋律构成了全剧的音乐基础 

      父亲大河憨厚朴实,身上冒着一股年轻的“军人+农民”才有的让人心疼的傻气又让人喜欢的机灵。这些让他安然日月如梭地度过了守护巡察黄河大堤的最初10年。儿子大堤作为年轻的新一代黄河人,舞台上的第一次出现,就是高高的黄河大堤上披着霞光吹奏口琴的挺拔剪影,飘来的依然是“一条大河……”的优美曲调。“爹在我心中没走远”,不但在生命、事业、精神的三重意义上,延续着父亲对黄河深入骨髓的那份热烈深沉的爱,而且焕发出拥有了科学文化的崭新的时代气质。他在科技和数据中规划着数字黄河的未来蓝图。贾文龙一人饰演大河和大堤,以其出色表演再现了父子两代人的鲜明个性,同时以丰富多变富于听觉享受的两大段咏叹调式的声腔演唱,表达了两代人对黄河的一片深情,献上了新时代戏曲深邃的“黄河颂”。大河的心中有着黄河人的坚守和固执,面对天涯沦落的安澜,他说守河人也是河神。接着就唱出了那段酣畅淋漓、满怀深情的“看黄河,一个个旋涡翻滚望不到头……她把我当儿子养大成人,我把她当亲娘尽心伺候”。大堤则在现代化数字黄河调控室里,把“俺爹的梦中之河”指点给母亲安澜看,那是多么荡气回肠的气象万千的黄河长卷,“大黄河九曲十八弯……她过中原、走齐鲁、跌跌撞撞、急急忙忙、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就扎进渤海湾……”确实,我把《大河安澜》视为新时代《黄河大合唱》的一次戏曲尝试。      微信图片_20220830203940.jpg

       作为一部优秀的现代戏新作,《大河安澜》始终聚焦黄河人在激烈戏剧矛盾中的心理深度的开掘,同时高度凸显现代戏的戏曲化展示。大河就是“大河里漂来”的孤儿。他的血脉里流的是黄河水,这使他复员回村,站在大堤上,看见黄河“就像看见了爹妈”。大河干的并不是经天纬地为万世开太平的伟业,他只是黄河卑微的儿子,就像黄河大堤上的一块泥土那样貌不惊人的朴素。只是在大堤决口,生命的最后一刻,显出了他舍命护堤的伟大和不朽。《大河安澜》关注的不是大河生命的轰轰烈烈,而是他内心的真挚度。全剧从几个向度抵达大河的内心。他是一个炊事员,没有赫赫战功,作为从抗美援朝战场下来的老兵,心里埋藏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光荣梦想,部队的战斗英雄都是党员,自己要入党,要和那些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的战友“站成一排”。他总是唱着被改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保大堤,守黄河,就是保家乡”一路巡堤。“活着站在大堤上,死了横在大河旁,有我就有阵地在。”贾文龙演出了一个退伍军人器宇轩昂的气质。最后,大河洒酒与班长英灵对话,牺牲后在一片黄河号子声中盖上党旗等一系列戏剧场景,完成了他作为战士的毕生心愿。让我惊讶的是,《大河安澜》在舞台上还同时表现了守河人的那种无法排遣的孤独寂寞。大堤、河水,孤身只影,贾文龙用武丑和连贯的矮子步和飞脚压身叉,欢快地一边和老鼠说话,一边挥锹灭鼠。在打光了大堤上乱窜的老鼠后,他苦恼自己“连个解闷的都没有了”。寂寞的青春时光,对交流对倾诉的期盼,特别是对女性、对爱情的热烈渴望,渴望看到女人,盼望大黄河给他送个媳妇。这些细节鲜活地展现了大河在寂寞中真实的内心世界以及情感的汹涌波涛。英雄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独自面对孤独的内心忍受。特别是当我们熟悉的“一条大河……”的旋律不时被大河一个人用单调忧伤的口琴吹奏出来的时候。我想,什么是英雄的人性化?这就是。第二场可谓是经典的一场。1968年,大河在营救紧张慌乱中坠河的安澜时,表现出的毫不犹豫的坚决,和收留、安顿安澜时对异性手足无措的尊重和规避。特别是不愿在安澜落难的危急时刻,接受安澜的感情。贾文龙和杨红霞出色再现了屋里屋外、人前人后两人感情犹如清风涟漪的微妙变化,丝丝入扣,充满了底层百姓在危难时刻的人性温暖。此外,大堤和桂兰新一代的清纯爱情,以及大堤最后在去留之间的艰难抉择,成为全剧下半场的戏剧高潮。

    尼采说:“一切诗人都相信,谁要是躺在草地里或是偏僻山坡旁竖起耳朵倾听,他就会听到天地间的一些事情。如果他们碰上温馨的感情冲动,他们就老是认为,大自然本身爱上他们了。”(见《查拉斯特图拉如是说》)久而久之,黄河在大河心目中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工作对象,更不是一般人眼里作为客观存在的冷漠得与己无关的自在物。寂寞的他对黄河产生了感情,他要为黄河唱首歌,他想和黄河倾诉,而且确实地倾吐了内心。《大河安澜》让我们感受到,大河和大堤面对从远古雪山走来,自己天天相伴的黄河,他们有一种让观众梦牵魂挂的灵魂的战栗。黄河在黄河人心目中成了有灵性的黄河“人”。黄河以她的灵性抚慰着她的儿女们。第一次,寂寞的大河向着黄河呼唤“大黄河,给我送个媳妇吧”,冥冥中安澜来到了大河居住的禹王庙。第二次,安澜思念失踪的父母,大河和她向着“通着天”的黄河高喊,在持续不断的黄河涛声中,让我们感受到了黄河儿女与大河母亲的心心相印。最后是大堤的母亲和妻子目睹他差点命丧激流旋涡后,决意让他离开黄河,他去留两难的痛苦时刻,再次河边“寻找”父亲,此时大黄河掀起万丈波涛相呼应,带着天人合一的超现实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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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特别喜欢《大河安澜》追求的现代戏的戏曲化处理。如第一场,庄严中灌注着轻松幽默的谐趣。村民们欢迎志愿军英雄大河凯旋,听说大河不是英雄而是炊事员后的失落,七宝的“变脸”,反复嘀咕“你说点旁啥吧”,还有七宝作为村革委会主任,训斥大河,在支书和二婶面前无法收场的尴尬,这些都艺术化地再现了黄河边的民间社会人情世故的真实状态。第三场夫妻送别,大河知道安澜远行难归,安澜被瞒却误以为看望父母几天就回来。一个是诉不尽的离愁别意,一个是满怀期盼,两人一唱三叹,这种恩爱夫妻间错位的心理落差看得让人落泪。不由人想到《梁祝》“十八相送”和《朝阳沟》“银环下山”的艺术处理。贾文龙充分展现了戏曲唱腔和身段塑造人物的审美愉悦。大堤老龙湾测量中以武生“持棍扫腿旋子”“垛子乌龙绞柱”展现惊涛骇浪中的搏击;矛盾最激烈时,大段唱腔接大段念白,在表现人物内心纠结的同时,展现了豫剧现代戏达到的戏曲化的审美力量。

       值此河南豫剧院三团建团70周年之际,期待《大河安澜》经过精心打磨,真正成为新时代戏曲舞台上的一曲“黄河大合唱”。